老钱

金与土（110）江山

“好吃吗？”

“好吃。”

崔茗城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金正慧，眼里倒映出那张停不下来的小嘴。这几个月来，她每日都去金小姐最喜欢的红岛欧尼的鱼摊前买鱼，同时也套出了贪吃鬼最爱吃的东西，海鲜拉面。凭着这道美食，她终于成功地将自己的猎物约了出来。但是再次见到的金正慧，并不像初见时的那样乖巧，而是一个计划如何报复自己丈夫的女人。

“你天天来这里，不觉得不伦不类吗？”

“怎么说？”

“你是诚进分公司的代表，这里是一个卖鱼的小摊。”

“那你呢？你也是建河集团的小女儿不是吗？”

“我来这里是为了正事。”

“付岩洞复仇者？”

金正慧稍微有些惊讶，因为没想到崔茗城居然知道自己暗中组建的俱乐部。见她吃拉面的速度变慢，崔茗城笑得更欢，她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，更喜欢猎物在自己爪下颤抖的样子。“我可以帮助你们。”崔茗城握住了金正慧的手，后者瞬间挣开，瞪眼看着她。

“你想让李秉秀倒下，这并不难。”

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难，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崔茗城愣了一下，然后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，佯装无辜道：“为什么？”“因为你是她的女儿。你是诚进集团的人。”崔茗城摇摇头，叹气道：“我虽然是崔书润的女儿，但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她。”金正慧并不买账，将面碗往前一推，站起便要走。崔茗城拉住了她，低声道：“如果你愿意的话，我们可以合作。等价交换，怎么样？”

利益交换似乎更加可信，金正慧停下脚步，问道：“你需要什么？”崔茗城的神色十分难测，没有渴望，没有焦灼，就只是那么淡然的一副表情，让金正慧想起了很多年前，那个羞辱了自己的女人，也是这般深不可测。“你知道，我母亲想让堂哥继承集团，而我想成为诚进的主人，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，确切地说，需要建河的帮助。”金正慧皱起眉头，犹豫了一下道：“你想要情感机器人技术。”

崔茗城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，但心里却是微微一动。这金正慧并不像她想的那样，是一个只会吃的傻白甜，身为理事，却从不参与集团事务的她，居然一语就点出了自己所求。没错，在大家都追求机器人效率的时代，建河集团另辟蹊径，开发了具有人类情感特征的机器人，一经投放，马上受到了市场的热烈欢迎，站稳了脚跟，在机器人领域，甚至与诚进，日韩形成了三国鼎立之势。

“对，我想要和建河集团合作。”

“与诚进合作，并不利于建河。建河与海浪建设才是一家，因为我们都是弱者，需要抱团才能在诚进，日韩这样的巨人身边生存。”

“我明白，但这一策略并不利于集团发展。海浪建设没有核心科技，只是在造船业小有成就，根本配不上建河集团。”

“这些事，你应该去找我姐姐谈。”

“我不喜欢你姐姐，我喜欢你。”

“可是我不喜欢你，我喜欢你姐姐。”

崔茗城的眼睛眯了起来，打量着金正慧。这女人看起来并不是在说假话，但是听在自己耳朵里，却是那么得刺耳。刺耳到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，脱口而出：“你喜欢她？你喜欢她当年为何还离开她？”金正慧的手握紧了一些，看着崔茗城，并没有回答，但后者马上想出了答案。

“是我妈妈。”

“对。”

金正慧没有看出崔茗城眼中的得意，但小老虎此时心里却在暗笑，笑金正慧只知道恨自己的妈妈，却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人远在天边，近在眼前。“你就没想过，报复她？”“你什么意思？”金正慧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，感觉那精致的眉眼之下，藏着千丝万缕，像是隔着一层雾，怎么都看不透。

“崔书润是你的妈妈。”

“没错，但我也恨她。恨她把我扔到中东，恨她将集团交给堂哥，恨她对我的一切不公。”

崔茗城说这话的时候很激动，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。金正慧知道她句句都是真话，而且崔会长对二女儿的不公，她也早有耳闻。单纯的富家女并不知道，崔茗城深谙人心，知道最为高级的骗术，便是三分真，七分假，有时候真假掺在一起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真话，还是假话。她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确实恨妈妈，但原因却并不止是因为城进易手。

“我可以帮助你，金小姐，帮助你摆脱你的丈夫，帮助你报复我的母亲，我想要的，只有一样东西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情感机器人的技术。”

金正慧低头想了想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：“好，为表诚意，你先把那个想当教育部长的家伙拉下来吧。”“是那个和白候选人沆瀣一气的洪校长吗？我明天就可以让他消失。”

“如果你能帮我们俱乐部除掉这三人，那我就可以考虑。”

“好，一言为定。”

 

 

后来失去一切的金正慧，再度想起那个下午，想起那裹藏在甜美笑容里的祸心，只能将脸藏在徐伊世的怀里，用她温暖的怀抱掩饰自己的泪水。徐伊世并没有说什么，只是抱紧了她，把脸贴上她的，感受着温暖的泪水流进自己的头发。

”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，慧慧。“

金正慧听到这话以后并没有感到宽慰，反而心头一紧，她恼火于自己的反应，怨恨着自己依然对那人有着感情，只能用手紧紧抓住徐伊世的衬衫一角，任由她将自己起来，走向卧室。

 

“那姑娘是个很好的人，你，你不该这么做的。”

“如果换成奶奶，您会怎么做？”

“也许会和你一样，因为，我爱的并不是她。”

“没错，我也一样。”

徐伊景眯起眼睛，打量着眼前这个和当年的自己极为相似的年轻女人，轻轻叹了口气。“我赢了，奶奶，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崔铭诚轻轻将那枚白色棋子推到了关键之处，让徐伊景的黑棋死了一大片。平时不动如山，隐忍克制，一旦出击，便是惊天动地，致人于死地，这便是小老虎的风格。

“铭诚，奶奶一向最喜爱你，也盼着你能实现心中所愿。但奶奶也想让你知道，有时候赢了，并不能得偿所望，我还是希望，你能找到心中的宁静。”

“宁静？为什么要宁静？争斗不休，波澜起伏，这本身就是意义。”

听了这句话，徐伊景摇摇头，不再说话，只是放下了执黑子的手，对着崔铭诚轻轻摆了摆手。

“回去吧，你赢了，以后也不需要再来了。”

她看着年轻人说了游戏结束，慢慢消失，回到了那个血腥现实的世界里，心里只剩下了苦涩。

爸爸啊，当年你想要造就的怪物，最终还是出现了。

 

 

崔铭城是个很不错的老板，这是大多数人员工对她的评价。但如果去问她的竞争对手，得到的评价就没有那么客观了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，小老虎这个外号固然来自她妈崔老虎，但也是对她商业手段的精准概括。

“胜者为王，败者为寇。”

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崔铭城才十岁，下棋输给了自己那精明的奶奶，准备耍赖，结果就被教育了一个小时。其实相比崔书润来说,徐伊景与崔铭诚的关系更为亲近。因为从小，崔二小姐就觉得，妈妈并不喜欢自己，更喜欢妈咪和姐姐。长大后，她发现崔书润不喜欢自己的理由很简单，因为自己和她一样，心机满腹，深不可测，不如家中的另外两人，澄澈简单，可以一眼看透。而徐伊景就不同了，她极为喜爱这个野心勃勃的孙女，并且将自己所知所学，倾囊相授。

“你想要当会长，也不必做得这么绝。”

妈咪总是在说这句话，而每次，崔铭城也只是哼一声作为回答。她清楚妈咪的本性，当年的徐小狼，灭掉虹口金家的手段，与自己并无不同，要说狠辣，小老虎也只是稍胜一筹而已。若说做绝，崔铭城做的确实狠绝至极，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，又是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。

“我的位子，将来是要留给你堂哥的，你得些股份，一生无忧即可。”

“这日韩集团会长之位，早晚要伊世来坐。”

“失宠的幼女，又有什么资格排在第二位呢？”

这些话，她听了很多遍，其中最为刺耳的便是第三句。说这话的人，是崔铭进的妻子金芝善。当时是崔家每年一次的聚会，所有人都要去教堂行圣餐礼。当崔书润和徐沂源领受完圣餐之后，作为当家的崔会长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：“让你舅舅家的先来吧。”于是崔铭城就那么站在那里，任由旁边的姐姐怎么拉都不肯坐下。她默默地看着崔铭进夫妻走上前去，拿过那一小块象征耶稣身体的无酵饼，在一片赞歌声中，攥紧了自己的拳头。

“失宠的幼女，也能要你的命。”

她看着双眼无神，从地板上看着自己的金芝善，轻蔑地想道。没错，她本可以放过他们的孩子，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少爷，但是她没有，因为觉得太过冒险。城进之争，去掉进，便再也不会有争。

“崔二小姐，你属于中东分部，这东京总部嘛，以后还是少来为好。”

当少年说出这番话时，崔铭进便伸出手去，攥住了他的脖领。男子未曾料到她有这么大的力气，向下看着她，眼里全是恐惧，因为他看到了一头老虎，一头蓄势待发，欲生食其肉的老虎。“有什么好得意的呢？理事又不能世袭。”崔铭城终于还是放开了他，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整理着衣领，一脸凄惶。

“理事不能世袭，会长却能，我爸爸才是未来的会长，崔会长钦定的继承人！”

这话到了现在还在耳边回荡，尽管说话的人已经随着海浪远去，飘起的尸身上，还站着一只海鸥。

“你是从什么时候起，变得这么狠的。”

崔铭城惨然一笑，低声道：“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？”话一出口，徐伊世就摇了摇头，认真地说道：“你不是的，你小时候很有爱心的。”听到姐姐的这句话，妹妹歪头想了想，笑了。确实，小时候的自己很喜欢小动物，还帮助过被霸凌的同学。可现在呢，她看了看自己那完美的姐姐，默默的留下了一句话。

“回不去了。”

徐伊世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，默默回想着过去的一切，找寻着那个改变一切的瞬间。然后，终于在记忆的云海里找到了蛛丝马迹。

“是我自己不小心的，妈咪。”

那时才十六岁的崔铭城，认真地和双亲说着，额头包扎的纱布，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。“这马是怎么回事，怎么会突然发疯了？”徐伊世这么说着，心疼地看着妹妹，紧紧贴着她，好像这样能缓和她的伤痛似的。而听到这句话的崔铭城，只是默默低下头，一言不发。

后来她们知道了，那匹一向温顺听话的马，被人下了药，而下药的人便是那个一向待她们极好的堂哥，崔铭进。崔铭进一直在想办法除掉这头碍事的小老虎，从未放弃过。直到，母亲公开了继承人，不是铭城，并将二女儿赶到了遥远的中东，崔铭进，未来的城进会长，才慢慢放松了警惕。可是他并没有真正罢休，只是让自己那位高权重的姑姑以为自己放弃了而已。他千方百计想把崔家的二小姐调回总部，不断地在年会上赞扬二小姐的能力，摆出一副毫不在乎会长位置的样子，但在崔书润做延寿手术的那年，这只老狐狸，还是露出了尾巴。

“是堂哥，是他派人在铭城坐的飞机上做了手脚。”

“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，姐姐。”

那时一脸血污，却依然及时赶到医院，陪着自己等待母亲出手术室的妹妹，断然否决了自己的话，好像对从小待她们极好的堂哥很是信任似的。徐伊世当时没有再坚持，因为直觉告诉她，妹妹一定在策划着什么。血缘之亲让她能够感应到，这头小老虎一定在策划着大事。果然，不出她所料，三个月后，崔铭进一家遇害，无一幸存。

 

“他要关掉不夜城。他和他的手下在密谋利用病毒让不夜城系统瘫痪，抢我会长位置，我可以忍，想杀我，我也可以忍，敢动我两个奶奶，他必须死！”

“你混账！”

崔铭城就那么跪在崔家那金碧辉煌的客厅里，崔书润站在她面前，不停地打她。每次被打倒，小老虎都会挣扎着重新跪好。到最后，崔书润累了，眼泪也流干了，她昏了过去，摔倒在了柔软华丽的地毯上。而崔铭城依然跪在那儿，一动不动，崔书润力气很小，却依然在女儿的脸上留下了红印。

“铭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，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？”
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“你如果一开始就把城进交给铭城，她不会变成这样，崔铭进也不会死。”

“做会长有什么好？为什么她非要做会长？城进让我失去了一切，我不想让我女儿也那样！”

“你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人生，崔书润，你不愿意做会长，那是你的事情，你凭什么剥夺我孙女的继承权？”

“就凭我是城进集团的会长，我想把位置传给谁是我的事！”

“你！”

看着李世真张口结舌，徐沂源马上将母亲抱住，然后办拖半抱地将这个倔强女人弄出了妻子的病房。“书润这么做也是为了铭城好。”“厚此薄彼的，哪里是对她好？你呀，你怎么这么没用？你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的女儿争取权益呢？”李世真激动的戳着女儿的脑袋，徐沂源一边揉额头一边辩驳道：“不将铭城作为继承人，是为了不让铭进害她，铭城年纪这么轻，书润害怕她斗不过铭进！”李世真听后呵呵冷笑了两声：“结果呢？那狗东西还不是输给了我孙女？我看呐，她就是不想把位置给徐家的血脉罢了，自食恶果！”

“奶奶，没关系，反正我赢了。”

冷酷的声音将两人惊醒，转过头去，正撞上一双无情的眸子。“你没有赢，你妈妈不会将城进交给你，崔铭诚，你听好了，我们妇妻的一切，都与你再也没有关系。”尽管李世真还在旁边，拽着自己的衣袖，但徐沂源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句话，掷地有声的声音里，尽是无情。然而崔铭诚并不为所动，嘴角翘起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，甚至有点可爱的笑容。

“说得好像这由得你们似的。城进，早已在我掌中。”

徐沂源顿时语塞，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儿，打量着她眼中那骇人的野心与力量，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“妈咪，请你转告妈妈，不对，请您转告崔会长延寿的三年已近，我等着她的遗嘱。”崔铭诚笑着说完这句话，然后便转身离去，吹着口哨，迈着轻快的步伐，再也没有回头。

“踏世上，高峰总要攀，碧血染青衫，笑中看变幻，寻破绽，一子决江山，成败瞬间只手风云翻，亏欠我江山，你总要奉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江山》马德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