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钱

金与土(111)怪物

两年前

“李院长,能不能请您给大家说一下,会长这次的延寿手术,成功的几率有多少?”

“百分之三十。”

“那国内有成功的例子吗?”

“暂时还没有。”

崔铭进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,出现在整个会议室里的大屏幕消失了,随之消失的还有对面的徐伊世脸上,那仅存的血色。

“大家都知道,崔会长为了集团的发展付出了多少,在坐的各位,都是她亲自选拔出来的。”

“是啊,大家都知道的。”

“会长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。”

“对啊,大家都是这么希望的。”

徐伊世每说一句,崔铭进都会跟着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回应。

“妈妈她一定会回到集团的。”

“妈妈?作为母亲,她确实为她的女儿铺好了路,但是作为会长,她将有功的人都排挤到海外,姓崔的,不姓崔的,凡是挡了你徐伊世路的,都不能留在总部。我特别想知道,这诚进集团,到底是姓崔,还是姓徐?”

徐伊世看着崔铭进,攥住桌角的手指都有些发白,但是她并没有反驳的余地。这里毕竟是诚进,不是日韩,她徐伊世出现在这里,确实有些不伦不类。但崔茗城生死未明,妈妈又即将进行生死攸关的手术,此时的自己,除了出现在理事会上,拼命阻止崔铭进篡位外,确实没有什么别的选择。

“伊世小姐,这里不是日韩集团,你做好妈妈的女儿就是了。”

崔铭进不怀好意的笑,散发而出的恶意,一点一点渗入徐伊世的心里,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位曾非常疼爱她的堂哥,良久,才吐出了两个字:“哥哥。”

但这二字并没有唤醒崔铭进的良知,他眨了一下眼睛,令人作呕地向徐伊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,然后就发起了理事会的投票,将徐伊世彻底停职,排挤出了诚进理事会。

 

 

 

 

“我没想到你还能回来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崔茗城就坐在那里,手拂过衣角,翘起了二郎腿,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切。崔铭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,手开始慢慢地伸向桌子抽屉里的枪。崔铭诚淡定地看着他,手放在桌上,用胳膊撑起脑袋,摆出了一个看似天真,其实可怖的笑容。

咔哒!

崔铭进对着堂妹的脑袋扣动了扳机,却没有期望中的子弹射出,这枪,他每日擦拭,不让任何人知晓它的存在,不知何时,早已被卸掉了子弹。“堂哥,有时我在想,如果我要是永远长不大,你是不是就一直是待我极好的堂哥,而不是处心积虑,想杀死我的崔理事了。”

“你错了,自从你出生,自从你获得这个名字开始,我就一直想杀了你。”

崔铭进冷冰冰地说道,并没有放弃挣扎,而是从桌上拿起了一把水果刀。崔铭诚抬起眉毛,抬眼瞧着男人和他的刀,笑容从嘴角溢了出来,竟是那么天真可爱,几乎看不到眼中闪过的狠厉。

崔铭进眼前一花,还没反应过来,胸口剧痛。手中的刀随着枪声落下,低下头来,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一个大洞,血正潺潺而出。“真是令人难过,堂哥,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杀你,直到,去年十月。”眼中的崔茗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,崔铭进的手重重按在了桌上,却没有办法撑住自己的身体,闷哼一声,滚落在地,抽搐不止。

“你和你的手下密谋时,在手掌上写了三个字,不夜城。你居然敢打不夜城的主意,崔铭进,就凭这一点,你该死,你必须死。”崔茗城的声音慢慢远去,最后一阵颤抖后,崔铭进终于停止了呼吸。

 

 

五年前

“茗城!她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!”

“有什么不一样?我会向你证明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崔茗城斜过身子,歪坐在椅子上,看着屏幕上的姐姐,嘴角带着笑意,但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眸中。崔茗城现在并不好受,姐姐喜欢上了大学里的一个女孩,还在向自己征求意见。徐伊世啊徐伊世,你把我当成什么了?你不喜欢我,不接受我也就罢了,为什么还要求我来帮你追别的女人?你心里,难道就只是把我当做妹妹吗?

“我想过很多次,在图书馆搭讪她。但是呢,却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。”

一边的徐伊世还在喋喋不休,她眼里是真切的迷茫,心里也是真的想要妹妹的帮助。但是她不知道的是,此时面带微笑的妹妹,心里却在滴血。

“你打电话,现在就打,约她出来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相信我吗?”

“相信。”

徐伊世犹豫了一下,还是点了点头,通过手腕上的控制板拨通了金正慧的电话。崔茗城歪头看着她,每一处忐忑不安的细节,手指撩起鬓角,别到耳后,嘴唇因为紧张而抿成了一条线。这是她喜欢的样子,也是她永远无法拥有的一切。

“你跟她说,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,但是你马上就要知道了。”

“什么?我才不要这么说!”

“随便你。”

崔茗城看着惴惴不安的徐伊世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这句话。因为缺乏信心的口吻,对面女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犹疑。

“您是?”

“我是徐伊世,商科的,我们一起上过微积分课。”

“哦。”

崔茗城皱起了眉头,这个哦表示徐伊世并没有给这个女孩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。自己心里仙女一般的徐伊世,在这个女孩眼中,竟是个见过都不会留下印象的路人。

“告诉她,今天,你要请她吃晚饭。”

“我,我想问你今晚有时间吗?我,我想请你吃饭”

“可以,六点行吗?”

“好的,没问题。”

当金正慧的这句话响起时,崔铭诚的心跌落到了谷底,而徐伊世那双眼睛却骤然亮起。

“阿西!”

还没等徐伊世说出谢谢,崔茗城就已经挂掉了视频。

 

现在

“现在进行特别董事大会的议程第三项,关于诚进集团指控日韩集团将其排挤在不夜城系统的管理层之外。”

“我方希望您方明白,指定副总经理是董事会的责任,我方曾多次敦促你方指定副总经理来参与不夜城的管理工作,都被你方拒绝。”

“反正我方指定的人选最终都会被你方否定,又何必多此一举。我方提议终止之前的合资协议,重新订立新约。”

“终止协议的前提是双方有重大违约行为,恕我直言,现在并没有任何事构成了此项行为。”

双方的董事会成员正唇枪舌剑,而两位大老板却一直保持着沉默。

“你第一次约到她,靠的是我。”

“那又怎样?她现在还不是嫁给了我。”

“娶了一个把自己当替代品的女人,你还挺骄傲啊!”

看着徐伊世抿起了嘴唇,崔茗城停下了意识流的攻击,心里一阵酸痛涌起。提起那段往事并不是什么好主意,因为这让她想起了徐伊世那次约会回来以后给自己的留言。

“我会和她结婚的!!!”

大大的三个感叹号,外加一个狂喜的表情,那是她毕生都不可求的热情。

 

一年前

“我和她不一样,我想要什么,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得到,而她,只会逃避和放弃。”崔茗城笑着搂过金正慧,在她耳边低语道。这是金正慧第一次接受她的怀抱,因为那时的她,被姐姐褫夺股份,赶出家族,就像摔出巢穴的小鸟一般,只能投入苍鹰的怀抱。

“我想要的,慧慧,只有你。”

崔茗城是个极富魅力的女人,总是能将谎话说得那么真诚,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,口中说出的话,到底是真是假。一开始接近她的原因,很简单,就是为了让自己狠心的姐姐感到痛楚。但是现在,看着怀里的她,崔茗城心里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感觉。如果注定一生都得不到那个自己喜欢的人,那么和喜欢自己的人过一辈子,也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。

但这一切都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。

“我没有骗你,我和你一开始的约定便是,我帮你扳倒李秉秀,你帮我弄到情感机器人的技术。”

“崔茗城,从此以后,我和你势不两立。”

看着金正慧离开的背影,崔茗城依然坐在那里,她有太多的话想说,但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去说。金正慧不会懂,自己一生出来,就好像落入了养蛊罐里,学会了伪装,学会了狠毒,也学会了在半夜惊醒,伸手去摸枕头下那把冰凉的枪。如果得不到这门技术,崔铭进就会成立情感机器人工厂,实力大增的诚进建设,便会威胁到整个集团的完整。而她,崔东城的后人,如果就这么屈辱的活着,便不配做诚进的继承人。

 

 

“你应该明白,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进我们家!而且!她和茗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,这时候,你再和她结婚,这,这成何体统?”

“事到如今,妈妈的震怒,舆论的不解,都已经无法挽回,但我必须保护正慧,必须和她结婚!”

崔茗城站在远处,看着自己的姐姐,跪在妈妈的面前,为了那个女人,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。

“我已经向你证明了,她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。”

当徐伊世走过时,崔茗城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。徐伊世停下脚步,转头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,一直被自己放在手心里宠着的妹妹。

“崔茗城,你简直不是人。”

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,崔茗城渐渐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。没错,她不是人,她是个怪物,在人类社会里横行无忌,我行我素的怪物。

 

“你太像她了。为了达到目的,什么都干得出来。”

“妈妈您又何尝不是呢?为了坐稳这个位置,谁都能送进牢房。”

“那我应该说,你像我咯?”

崔茗城没有答话,她与崔书润的对话一向是针锋相对,以伤痕累累收场。但这次的崔书润,还有一个月便要前往不夜城的崔书润,似乎和以往的不同。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了畏惧,反而多了一层欣赏。

“做会长很惨的,茗城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我当年坐这个位置,是因为父亲的嘱托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,对它付出的越多,也就越放不下,所以不想让你走上这条路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崔茗城?你我都知道,城这个字,代表着爷爷,也代表着诚进。”

崔书润歪坐在病床上,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女儿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“我只是想纪念自己的父亲,没想到却毁了你的一生。”话还没说完,崔茗城就激烈地打断了她的话。“不对,茗城对应的乃是铭进,你心有不甘,不愿意输给你叔叔那代,但后来看到崔铭进那么乖巧听话,你又心软了。你总是这样,一边想要振兴集团,一边又对家里人狠不下心来。”

崔书润皱起了眉头,她忘了,这孩子对自己的了解是那么透彻,也忘了,她们之间的隔阂跨越数年,绝非一时的温存能够弥补。“我不该替你做决定,不论我怎么努力,你最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。”“我不欠他们的,这位置是我应得的,是我用命换来的!”“我知道的,茗城,妈妈知道的。”崔书润露出了疲态,用指节揉着额角,崔茗城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,通红的眼眶里,慢慢滚出了泪水来。

“我可以把这个位置给你,但是有一个条件。”

“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,诚进集团已在我手中,你就算将股份给了伊世,董事会也不会听她的号令。”

崔书润的眼神又凌厉了起来,虽然离她并不近,但崔茗城还是能感到那肃杀的气氛,弥漫开来,就好像她现在正站在斗兽场里,对面蹲着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。

“我宁可让集团分裂,陷入混乱,也不会拱手相让,如果想要鱼死网破,你尽管一试。”

“你想怎么鱼死网破?崔书润,事到如今,你还能怎样?”

“我现在就死在这里,让你背上杀母之罪,让你坐牢,彻底失去得到诚进的机会。”

崔茗城浑身一震,看着崔书润,那笃定的眸子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。“崔书润,崔书润,崔书润!”崔茗城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三个字,双手握拳,却依然拿眼前人没有办法。她突然感到一阵绝望,不论她付出了多少,都逃不出眼前人的掌心。在她的面前,她永远都只是个孩子,一个不得宠的孩子。

“跪下,起誓,以你奶奶之名给我起誓。”

崔茗城愤怒地浑身都在发抖,她不想跪下,这一跪就等于是向母亲投降,向自己生下来以后遭受的种种不公投降。为了能得到这个位置,为了能最终战胜崔书润,她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累,可事到如今,却还是要向她低头,向这个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当权者起誓,许下自己并不想发出的誓言,饶过自己永远不能原谅的人。

“我不想死后,在不夜城里看着你胡作非为。伊世是你的姐姐,不论你对她有什么样的不良想法,以后你都得给我死了这份心。”

“不可能,那是绝对不可能的,”

崔茗城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崔书润吃了一惊,她看着自己生下的孽障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那你就不能继承诚进。”“我不能?我凭什么不能?中东的分公司是我一手成立的,是我冒着枪林弹雨把人造水的设施立起来,是我拯救了不夜城的资源问题,诚进每年三分之一的收入出自我!”崔茗城已然吼了起来,对着崔书润怒目而视,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。

“就凭你不能给它带来可靠的未来,崔茗城,你存着的祸心,早晚会酿成大祸。诚进之主,不能是个挑战人伦底线的怪物!”崔书润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,这些年来,看着这只老虎越长越嗜血,尽管她心中无数次闪过这二字,却从未吐露过这两个字。可是到了今日,自己大限将至,唯一的继承人还是执迷不悟,她只能出此下策。就算彻底毁了她们之间的母女情谊,也要救诚进于水火。

“就算是怪物,也是你生的怪物。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。诚进是我的,你给或者不给,都是我的。”

崔书润看着眼前这个人,这个桀骜不驯,嗜血如命的怪物,她努力过,想要改变她,想要将她从歧途上拉回来,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。崔茗城瞪着血红的眼睛和崔书润僵持了片刻后,便转身走出了病房,再也没有回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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